正月十七上午,庭州城西门。两队北庭轻骑人矫健、马如龙,铠甲在身、马槊在手,急匆匆策马向西。
大队骑兵的腾腾杀气,让其余进出城的商队和行人都惊恐地自发躲避在一旁。他们指指点点,小声议论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。
骑兵队列中间,有辆轻便的马车。马车之内,面容疲倦的杜环依然在皱眉沉思。
“二郎,消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?”杜环一边凝思,一边发问。
“六郎,你不是看过了吗?消息是由一柄飞刀带进来的!”王勇心急若火,对杜环的态度难免有点生硬。
“我是在想,究竟是谁要把消息透露给你?”杜环知道王勇对小郎君的挂念,因而并不以之为忤。
“这……”王勇稍稍停顿,低声说道:“某没有细想过。”
杜环嘴角微翘,笑着说道:“二郎欲骗我乎?车内只有你我,汝还不肯尽言乎?”
王勇听后双颊微热,不过他脸色黝黑,些许红色还真看不出来。四处探看一番之后,他才低低说道:“以某思之,当是如意居的武士。”
“那碎叶城外之事……”杜环思维跳跃得很快,问得也不清不楚,不过他知道王勇肯定能够明白。
“应是同一人所为!”王勇的话声很低,但非常肯定。
“看来元夕大火也是此人之谋。”提起元夕,杜环的脸上迅速闪过一层厌恶之色:“平日里看此人总是满脸和善,却不料下手如此狠辣,视人命如草芥。”
“所以某得到消息之后,便赶紧告知都护,请令调动两队轻骑兵。想起元夕大火的惨状,某心神不安啊!”王勇的话里满满都是火焰熏烤的焦躁。
“元夕纵火,用了四个人,想来此次也就是动用几十人。负责保卫小郎君的就有十余名牙兵,其余小郎君和小娘子的身份都很贵重,肯定都带有不少守卫,算来怎么也会有三四十牙兵在那里,想来情势应该不会特别危急。”杜环看起来要比王勇乐观一些,不知道是真心如此思量,还是在宽慰王勇。
“料敌从宽总没有错。”王勇低声回道:“且某也思虑了半天,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。对手似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……”
“二郎言之有理!吾反复思之,对方可能从班师回来之时,就已开始谋划此次阴谋了。只是很多关键之处,某依然没有想得特别透。”杜环习惯性地用右手摩挲着下巴,仔细推测道:“现在只隐隐觉得,赠送霄云小娘子贺礼和去西大寺上香祈福这两件事,虽然表面看着理所应当,且风牛马不相及,但细细思之,似乎都多少透露出一点诡异之处。但吾不明白的是,如果要保证一击必杀,必然需要提前在马球场附近进行布局。那么,他们凭何断定小郎君肯定会去那边打马球?又会借助什么力量来实施雷霆一击?纵火的四人,根本不是庭州人士,尸深上还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,只能从虎口的老茧推测,大概是盗匪之流。”
不得不说,杜环的推理已经很接近王沛忠的布局了,但由于他平时忙于参赞北庭军政要务,根本无暇关注都护府后院,所以反而不如身在内宅的阿伊腾格娜知道的信息多。
杜环正在推理之时,忽然听到车外马鸣萧萧,然后就见王勇连忙从车窗探头向外张望。
“小郎君的小红马!!”王勇失声高喊。
杜环一听,赶忙从另一边的车窗中探出了头。只见队伍前方,一道红影如电一般,正在快速接近。从个头和速度看,肯定是小郎君的坐骑!
见到小红马,杜环先是大惊:“对手已经发动了!”惊恐之后,又急忙盼道:“但愿是小郎君见机早,凭借小红马的神骏提前逃出来了!”
杜环尚在思索间,王勇已经挣扎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,忍着剧痛骑上跟在马车后面的乌骊马。
乌骊马本就不高兴主人弃它坐车。现在看主人出来了,兴奋地长嘶一声,不劳王勇交待,撒腿就朝赤炎骅飞去。
乌骊马和赤炎骅本是夷播海附近同一个马群里野马,对彼此的气息特别熟悉,所以它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前方的赤炎骅。
王勇在乌骊马上尽力抬头张望,期待能在赤炎骅的背上看见小郎君的身影。
可随着两匹马迅速接近,失望之色逐渐在王勇脸上蔓延。马背上不是小郎君,而是突骑施小郡主阿伊腾格娜。
阿伊腾格娜见到王勇之后,压抑住狂跳的心脏,也顾不上喘口气。她竭力拉住缰绳,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对王勇嘶吼道:“快去救小郎君……马球场北的树林里有埋伏……许多骑兵……可能有一百多人……”
说完之后,一路紧张不安到极点的阿伊腾格娜终于挺不住了。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睛,在马背上摇摇欲坠。
王勇叫过来一个轻骑兵火长,大声交待道:“前方有警,某带大队骑兵先去。你带领本火的弟兄把伊月小娘子抱到马车之上休息,并负责护送杜判官随后跟上。”
说完之后,王勇不顾腰背的疼痛,挥鞭策马,急速向马球场方向冲去。
两队轻骑兵得令后,也不再顾惜马力,扬鞭奋蹄,全力跟随王勇向前冲刺。
骑兵火长把阿伊腾格娜抱下马之后,赤炎骅长嘶一声,然后调头追随乌骊马,重新向马球场方向奔去。
看见王勇率领轻骑兵绝尘而去,杜环知道事情肯定非常危急。但他也明白,事到如今,自己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了,不必着急赶过去。
王正见之所以派杜环前来,一是因为情报来源不明、真假莫辨,不便张扬,需要以抓捕凶犯的名义出动军马。因此杜环作为北庭判官出面,就显得合情合理。二是不知对手可能布下什么样的圈套,有多谋的杜环在,更多一层保障。
杜环见王勇和伊月小娘子聊过之后,急忙加速出发,就明白王勇肯定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。
阴谋显露之后,后面需要的就是武士上阵挥刀厮杀,他这个文士发挥作用的空间反而不大。
火长小心翼翼地将阿伊腾格娜抱了过来,杜环将她接进马车之内。
吩咐火长继续前进之后,杜环先拿出水囊,让心力憔悴的阿伊腾格娜喝上两口。
白练驹等坐骑则被轻骑兵们收拢了起来,拴在马车之上,一路同行。
头晕眼花的阿伊腾格娜喝了两口水后,稍微缓过来点。她忧色忡忡地简单描绘了一下方才马球场上的险情。
“一百多名骑兵!!”杜环闻之大惊失色:“何其毒也!”
缓过神来的阿伊腾格娜给杜环大致说了一下方才的推测。当然,她隐去了小郎君的一些隐私和自己的一点小心思。比如小郎君为什么那么喜欢阿史那霄云;比如,自己劝小郎君接近阿史那雯霞的打算……
听了阿伊腾格娜的分析之后,杜环双目闪亮,不由击节赞道:“伊月之聪慧,实在罕见。竟然能够抽丝剥茧,推测出对手的思路!”
阿伊腾格娜闻之并无任何惊喜,她苦笑道:“可惜我还是发现太晚了。若不是听到兰香和梅香的闲谈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些前因后果联系起来。等我大致明白的时候,袭击却已然发动了!”
“能够从只言片语中窥测全貌,已经非常难得!”杜环先赞叹了一句,然后才说道:“只是不知道小郎君能否渡过此劫啊!”
阿伊腾格娜目光坚毅、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一定可以!”
“伊月小娘子如何这般有信心?”杜环很好奇。
“小郎君性情沉稳、奇思百出,应该能够找到应对之策。”缓过来的阿伊腾格娜进入了冷静分析状态:“并且据我临走时观察,树林之中似乎还隐藏有其他人马?”
“哦?”杜环心中一奇,他立刻想到了如意居,但并没有说出来。
“我想明白对方的险恶用心之时,树林里就传来了长箭的破空声。既然对手的目标是小郎君,那么一箭毙命最为简单有效。可那支暗箭响了片刻之后,竟然没有了下文。之后林内又传出了箭雨声和骑兵出动的马蹄声。”阿伊腾格娜记忆十分清晰、思路也很有条理:“因此,我推测,暗箭突袭是对手计划的第一手段,也非常接近于成功了。可是长箭离弦之后,被人干扰了。第三方人马还向对手发动了突袭。对手无奈之下,方才转暗为明,出动所有人马强攻!”
“有理!”杜环仔细琢磨着阿伊腾格娜话里的信息。
“不过,对手也确实下了大工夫,费尽心机,把小郎君一步步引入陷阱之中,并准备了多种手段。且第三方人马也只是我的推断,未必真的有。实在让人担心!”虽然很有信心,但阿伊腾格娜还是非常忧虑。
“确实有第三方人马在。”杜环明确说道:“不然王别将和我怎么会在此处?!”
阿伊腾格娜此时才意识到,自己急于报信求援,见到王勇之后浑身放松,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:为什么还没有进入庭州城,就遇到了一路向西急行的北庭轻骑?
“早已经有人报送过险情了?”阿伊腾格娜试探问道。
“是。小郎君此次若能脱险,得多谢这位女剑客啊!”
“女剑客?”阿伊腾格娜心中忆起十六日凌晨,小郎君从昏迷中醒来之后,提起的那位独自击毙四位纵火匪徒的剑术高手。